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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,浪子回頭 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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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,浪子回頭 上

到小於家門口的時候,他剛從提籃橋監獄探望完李莉回來。見到江天佑夫妻兩人,小於表現得無比冷靜,甚至還到樓下雜貨店給他們買了兩瓶正廣和鹽汽水。

“我承認,是我向工商局和旅游局舉報的。”

為了見李莉,小於今天穿了新買的 T 恤衫,頭發也梳得蹭亮。面對江天佑的質問,小於毫無愧色,語氣裏還帶了幾分得意。

“誰讓你這麽做的,他給了你什麽好處?”

江天佑痛心疾首。他看在大家師出同門的份上,一次又一次給小於機會,結果他竟然這麽報答自己,簡直就是農夫與蛇。

“我不需要好處,我只是想讓你也體驗一下李莉當初的感受罷了。”

小於笑得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。

“小於,李莉犯法是她的不對,你怎麽把責任能怪在我們頭上呢?”

賀敏敏看小於的目光充滿了偏執和狂熱,頓覺不妙。再看他房間裏的布置,更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——雖然兩人已經離婚了,這房子到現在還保持著新房的模樣。這麽熱的天,床上還鋪著大紅床單和棉被。床頭掛著小於和李莉兩人的婚紗照。就連冰箱上的“囍”字都沒有揭下來。

非但如此,四面墻壁上貼滿了李莉的照片,一進門就把賀敏敏夫妻嚇了一跳。

照片上的李莉穿著各色漂亮的衣服,長裙短裙,牛仔褲踏腳褲……背景也是五花八門,淮海公園、人民廣場、還有他倆在杭州度蜜月時候拍的照片。

每一張都放到 8 寸和 12 寸的大小。乍一眼望過去,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的海報墻。

看到賀敏敏被墻上照片吸引,小於無不得意道,“我把她拍得好看吧?”

小於知道李莉喜歡照相,特意托朋友幫他買了個海鷗牌照相機和柯達膠卷。在小於的心目中,李莉的美貌完全不亞於《大眾電影》上的那些女明星,甚至比她們都要略勝一籌。和洋氣的李莉相比,斯琴高娃、劉曉慶之流簡直就是出土文物。

“那麽漂亮的小姑娘被我娶到了,不知道怎麽修來的福氣。我跟自己說,要一生一世對她好。她脾氣大,喜歡扔東西,打我。沒關系,我忍著,只要她喜歡……”

小於捂住臉頰,目光突然從朦朧變為兇狠。

“那麽好看的女人,花朵一樣,怎麽可以去坐牢?三年,她被判了三年,三年後出來,都三十歲了。我問過了,只要繳足罰款,認錯態度良好,完全可以少判一點,甚至緩刑。”

“我問我姆媽阿爸要錢,他們不給,說那是棺材本。問丈母娘他們要,說家裏的錢早就被李莉掏光了……最後,我求到師兄你這裏——師兄,你還記得你是怎麽拒絕我的麽?”

小於指著江天佑大聲控訴,眼白裏布滿了紅血絲,“你說你沒有閑錢!救人的錢能叫做‘閑錢’麽?再說你們不是好過麽?一夜夫妻百日恩的道理難道你不懂麽?”

“小於……”

“我過去聽人家說,資本家的心都是黑的,我還不相信。現在真是不由得我不信了。你見死不救,害得我們恩愛夫妻被活活拆散。既然如此,就不要怪我這個做兄弟的不客氣了。”

小於眼角抽搐,低下頭神經質地笑了笑,“結果怎麽樣,被我發現把柄了……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李莉賣假貨是不對,你們兩個就對麽?報應,真是報應。國家也應該把你們兩個抓去蹲大牢,再罰個傾家蕩產。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別把你自己說的像是英雄一樣。”

看著小於手舞足蹈,裝瘋賣傻的癡態,賀敏敏斜眼冷笑,“我們只是經營不善,你是故意投毒,要抓也是先抓你。”

“胡說八道!你不要血口噴人!”

“那天你負責做冷盤。”

“那又怎麽樣?老板還負責炒菜,阿德還負責切配呢。那天的菜人人都經過手。怎麽就是我故意投毒了?說不定是你老公幹的呢!”

正爭執著,外頭響起了敲門聲。江天佑打開門,小於的父母惴惴不安地站在門口,滿頭大汗穿著粗氣。

“阿爸,姆媽,你們怎麽來了?”

看到父母出現,小於原本囂張的表情一下子變了。

“不是你喊人叫我們來的麽?”

小於阿爸愕然。

他們老夫妻倆在家坐得好好的,突然接到傳呼電話,說他兒子出事情了,讓他們快點到新房去一趟。兩位老人這才緊趕慢趕過來。

“是我讓小胖打電話叫他們過來的。”

賀敏敏站起身,淡淡地瞥了小於一眼,“一會兒讓他們送你去派出所自首。”

兩位老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。

“阿德那天幹了件傻事,把要解凍的牛肉隨手放到冷藏室裏和蔬菜混到一起,結果被阿天發現,當著所有人的面訓了一頓。聲音汪啷汪啷,我站在廚房後門都聽到了。”

屋子狹小,江天佑和賀敏敏把桌邊的凳子讓給兩位老人坐。

“可我事後去找阿德談過,他很委屈,說自己根本沒幹過。誰叫他之前屢教不改。搞得‘狼來了’沒人相信他。不過阿德心大,也沒當回事,說最多以後自己註意點就是了。”

賀敏敏說著,瞥了江天佑一眼,江天佑摸了摸鼻子,一臉心虛。

江天佑訓徒弟的態度,不比林阿根好到哪裏去,簡單粗暴、動輒相打,有時相罵,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,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代,還奉行舊社會的老一套。

平日裏有小胖在一旁當和事老,他倆一個唱紅臉,一個唱白臉,掏掏漿糊很快也就過去了。偏偏那天小胖忙著接待日本團沒在後廚,所以才會罵得那樣厲害。

“你應該去懷疑阿德。”

小於接話,“他被老板罵了,心裏有氣,所以想要報覆。”

“別急啊,我還沒說完呢。”

賀敏敏走到貼著“囍”字的綠色新飛冰箱旁,環抱住胳膊,靠在冰箱上。

“我本來也懷疑過阿德,直到我覆盤了那天的菜單。”

“那天一共接待了四桌日本客人,熱菜、湯品和點心我們先撇開不談。小於你負責的冷菜一共有八道。陳醋海蜇、蜜汁小排、話梅蘿蔔、白斬雞、涼拌崇明金瓜、本幫醬鴨、蔬菜色拉,最後還有一道涼拌木耳。”

小於眼皮一跳。

“我找小游去問過了,日本人其實並不怎麽吃得來木耳這種東西。阿天事先沒有考慮周到。負責給包廂上菜的阿美告訴我,四張桌子上,統共只有兩個日本人吃了兩口木耳——就是進醫院的那兩個。”

小於的頭越來越低。

“老板娘,我們有些聽不懂。這和我兒子有什麽關系?他到底做錯什麽事情了?”

小於的姆媽忍不住問。

“木耳這種東西特別容易變質,尤其是夏天一定要現泡現吃。一旦隔夜的話就會產生細菌,輕則拉肚子,搞不好就要死人的。”

江天佑解釋。

“死人?那麽嚴重?不對不對,這話不能亂講的。”

小於爸爸慌得不停揮手。

“叔叔阿姨,我們只是說說,你兒子可是親自下手幹了。”

“你有證據麽?”

小於姆媽反駁,“我兒子出了名的老實頭,不然也不會被莉莉那個死丫頭害了。你不要以為你是他的老板,又是師兄就可以往他身上潑臟水。”

“證據麽?”

紅唇翹起,賀敏敏伸手去拉冰箱大門。小於飛撲上來想要阻止,被江天佑從後面牢牢扳住兩條胳膊。

“你家不是有鹽汽水麽,為什麽要去樓下買?”

賀敏敏指了指冰箱底層橫臥的幾個綠色玻璃瓶問。

小於的臉比汽水瓶更綠上幾分。

“還是說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。怕我們發現?”

說時遲那時快,賀敏敏取出放在頂格的一個不銹剛鑊子,打開鍋蓋。

裏面赫然是一鍋泡發好的黑木耳。

“這是昨天……不對,應該是前天就泡發好的吧。”

賀敏敏低頭聞了聞,隨即眉頭皺起,鍋子裏已經有了些許腐爛的味道。

面對鐵證如山,小於也無法再狡辯下去,承認是自己誣陷了阿德。早上他趁人不備把牛肉放進冷藏櫃,故意讓江天佑發現。接著趁江天佑訓人的時候,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把帶來的木耳拌進已經做好的菜裏。

他一早就來到小飯店,卻只是站在馬路對面遠遠地望著。當看到一群戴大蓋帽在門口貼封條,小於知道自己終於大仇得報了。

事情進行得太順利,他一時忘形,竟忘記處理冰箱裏剩下的木耳。他從監獄裏回來的路上,匆匆想著回家馬上要把木耳倒掉,沒想到在弄堂口見到了江天佑夫妻,更想不到他們做得那麽絕,竟然會把他的父母也叫過來。

“你這是故意投毒,屬於刑事犯罪。你去自首吧。”

賀敏敏冷冷地說。

“戇徒,為了個十三點女人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情。你是要把我們兩個活活逼死啊。這下好了,你也要去坐牢了!”

小於姆媽抱著兒子放聲痛哭,小於爸爸抱著腦袋一屁股坐到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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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算出來了麽,要賠多少錢?”

回到小飯店後廚,賀敏敏走到江天佑身後,為他捏了捏肩膀。

“罰款加上要付給供應商的錢,差不多這個數……”

江天佑在紙上寫下一個數字,賀敏敏咋舌。

“這還不算停業半個月整頓的損失。”

江天佑撓了撓頭。

“還有就是員工的工資,剛才小胖還來問我,放假半個月工資怎麽算。”

“你的打算呢?”

賀敏敏歪著腦袋看他。

“一分不少,全額發放。”

生意可以暫停,人心不能散了。

賀敏敏沖江天佑比了個大拇指。

“這下好了,之前賺的錢差不多都賠進去了。吃心吃力大半年,一夜回到解放前。”

江天佑放下圓珠筆,長嘆一聲,“真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。”

“只能當是學費了。”

“這學費未免也太貴了些。”

江天佑苦笑。

“對了,你怎麽知道小於會把木耳放在家裏?”

回想起上午那一幕,江天佑至今還覺得心驚膽戰。他現在對賀敏敏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,覺得自己的老婆比美國電視裏的神探亨特和麥考爾警官還要厲害,竟然僅憑著菜單就能找出兇手。

“我不知道,我也是猜的。”

賀敏敏回想起來也是有點後怕。

“如果小於提前把木耳倒了,我們不就百口莫辯,根本沒有證據了嗎?”

江天佑本來以為她是運籌帷幄,沒想到是兵行險著。

“他不會倒的。”

賀敏敏坐到江天佑對面,一字一頓道,“他、是、故、意、的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

“你沒看到他走進派出所之前,回頭沖他姆媽笑了一下麽?”

賀敏敏回憶起剛才那一幕,小於當時臉上每一個表情,每一個細紋都像是用藍印覆寫紙寫在了她的視網膜上。

“那個眼神……分明就是在說,他等這一天很久了。”

看江天佑不解,賀敏敏解釋道,

“他恨你,但是更恨他父母。恨他爸媽見死不救,恨他們說李莉壞話,逼他們離婚。要報覆爹媽最好的辦法,就是他自己也進去坐牢。”

“一起坐牢,也是一種浪漫吧?”

賀敏敏幽幽道。

江天佑重重地咽了口口水,低頭看自己的兩條胳膊,三十幾度的天裏楞是豎滿了汗毛。

“沈大康那邊呢,還是沒有朱素珍的消息麽?”

說完了癡情的小年輕,說回另一個癡情的中年人。

歸根到底,天佑飯店這次的無妄之災,都是這兩個“大情種”鬧出來的。

賀敏敏是不相信沈大康的一面之詞的,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女人身上,顯得自己何其無辜。這種男女之事,一個巴掌拍不響。會把所有的鈔票都雙手奉上,與其說是因為愛情,她到寧願相信沈大康有什麽把柄被朱素珍捏住了。

“我找人去問過她哥嫂,兩個人哭哭啼啼,苦不堪言,講這段時間天天債主上門要賬,家裏都被搬空了。原來朱素珍騙了不止阿康一個,她還用她哥的房子做擔保,問很多人借錢。”

說到這個,江天佑忍不住笑出聲。

朱素珍的哥哥看到妹妹回國發大財,忍不住也想分一杯羹,和她一起做“大生意”。他手上沒有現金,就把房產本拿去給朱素珍做抵押。在他心中,這個妹妹根本不會反抗自己,更別說騙他了。

這對夫妻把妹妹當做搖錢樹,吸了那麽多年的血,這下連本帶利全部都吐出來了。果真應了那句話,惡人還需惡人磨。

“阿天,我有一個提議……”

賀敏敏朱唇輕啟,正要說話,突然聽得後廚大門被人敲得砰砰作響。

“別敲了,飯店停業。大門口布告看不到麽?”

賀敏敏打開後門,不耐煩地探出半個腦袋,沒想到臺階下站著的是紹興阿嫂。

“敏敏你在呀。不好了,快點來。”

紹興阿嫂一把拉住賀敏敏的手腕,二話不說把她往弄堂口拉。

賀敏敏莫名其妙被紹興阿嫂拉到了馬路邊。

下午這個點正是下班放學的時候,小馬路上熙熙攘攘自行車一部接著一部,叮鈴鈴的響鈴聲絡繹不絕。涵養邨弄堂口的大鐵門外卻停著一部黑色的小轎車,把本就不寬的馬路堵得水洩不通。

“這誰的車?阿拉涵養邨有人買車啦?”

賀敏敏大為興奮,心想既然買了車,下一步就應該是買房了吧。作為鄰居她要幫襯下。

“噓……”

紹興阿嫂神秘兮兮,右手食指豎在嘴巴前。

賀敏敏不明所以,直到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車後座上走了下來。

“嫂子?”

賀敏敏瞪大眼睛。

不過接下來的一幕,才真的叫人瞠目結舌,彈眼落睛。

駕駛座的大門打開,一個身材高大,身著休閑體恤衫,戴著墨鏡的男人走了下來。跟著是背著小書包的賀傑。

三人站在一起,宛如一家三口。

只見那男人彎下腰吻了吻賀傑的面頰,賀傑也很親熱地回吻了他兩下,動作相當熟稔。

“這,這算怎麽一回事?”

賀敏敏舌頭打結,那張伶牙俐齒的嘴巴離家出走了。

“我看到好幾次了。每次都是這個時間點,這個老外送你嫂子和你侄子回家。”

紹興阿嫂掩耳盜鈴,用大蒲扇遮住臉,卻蓋不住兩只眼珠子裏崩出的精光。

賀敏敏聞言忙瞇起眼睛定睛細看,這男人雖然一頭黑發又戴著墨鏡,然而鼻子高挺,挽起的袖子下露出金色體毛,還真是個外國人。

賀敏敏感覺不止嘴巴,這回腦子都變成漿糊了。她不是沒想過嫂子在離開她哥之後會被別的男人追求,內心甚至萬分支持魏華快點走入一段新的感情。

但是她沒想到她會找個外國人!

再看賀傑與那男人親密的程度,已經欣然接受這個外國新爸爸了。

五味雜陳之際,突然從她身側的小巷裏沖出一個人影,飛奔到那轎車前,二話不說,掄起拳頭重重往老外臉上砸去。

“放開我老婆!”

聽到那熟悉的喊聲,賀敏敏猛地跳了起來。

“賀健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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